两个女人的故事[六]
菲奥娜出了会议室，径直就往自己办公室走，一路上有不少人和她打招呼，尤其是年轻的法官们，只不过这次，菲奥娜只是匆匆点了点头而并未向往常一样，停下脚步和他们聊上两句，甚至连个温和的笑容都很难从她此刻苍白的脸上挤出来。其实，她并不是很喜欢这种客气的聊天，只不过，她倒是也很乐意去帮助和提携年轻的法官们，毕竟未来是他们的。
菲奥娜步履匆匆，可她还是能够感受到同事们那些异样的目光，甚至是能听到身后的他们的细语，这让她心里感到愈发的难受。这一刻，她恨极了杰克，他就像是她的梦魇，一直纠缠着她，让她永世不得安宁，尽管她努力地去摆脱他，尽管她放下尊严大方地在世人面前承认她生活中的污点——是的，她将离婚这件事，称作是她生活中的污点——她以为她足够坦然，也以为时间能够冲淡这件事情带给她的伤痛，但是并没有！她还爱着他吧，又或者向他说的那样，他们之间已经由爱情变成了亲情。可是，不管是爱情，还是亲情，一直以来，她都当他是自己最坚强最温暖的后盾，她已经习惯于依赖他，依赖有他的那个家，尽管那个家里的壁炉已经很久没有生过火，但是有他在，那个地方，才能叫做家。
然而现在，他那宽厚的肩膀，给了别的女人倚靠，他那依旧结实有力的双臂，给了别的女人拥抱，他成了别的女人的依赖对象，他给了别的女人一个温暖的家，而留个她的，却是这绵绵无尽的痛苦！她还爱着他吗？她不知道。此刻的她，可能连恨都没有了。如果说有，那就是恨她自己，恨自己这么久以来依旧走不出他带来的或甜蜜或痛苦的回忆。
“My lady——”鲍林手里抱着一叠资料，正要往菲奥娜的办公室送去，却在走廊那遇见了形色匆匆的她，“您怎么了？不舒服么？”鲍林很快就发现了她的异常，当然，他也很快便猜到了这和那个会议有关，他有些心疼，然而却不能够说什么，只能快速地替她开门，让她快点能够坐下休息。
菲奥娜经过鲍林身边的时候，轻声和他说了声“谢谢”。
“My lady——”鲍林皱了皱眉头，想了想，还是提议道：“要不要我和伯纳先生说一声，就说您今晚有事，取消排练？”
“嗯——”菲奥娜轻轻应了一声，她坐在办公椅上，用大拇指轻轻地揉着太阳穴，她的确是累了，也没有什么心思去排练，她本可以推掉这次圣诞晚宴的节目，可是不知道为什么，在马克·伯纳来找她时，她还是答应了再次和他合作。或许，她只是想以此来证明，她还是她，生活的变故，感情的挫折并不会给她带来多大的困苦。
“不用了！”就在鲍林刚要出去的时候，菲奥娜又把他叫住了，“你告诉他，七点半我会在家等他！”她想了想，还是决定继续今晚的排练，她今天在会议室里可丢够脸了，她又怎么可能让同样的事情发生第二次？她到底是要强的，并不愿将自己脆弱的一面暴露在众人面前，再说，有事情做并比没事情做要好，尤其是在这样一个时候。
“My lady ，你……”
“照我说的去做吧，鲍林，谢谢你！”菲奥娜打断了鲍林的话，她知道他要说什么，也很感激他在这样一个时候能够顾忌她的尊严而又给她安慰。
伦敦的冬天，总是阴沉沉的，雨说下就下。冰冷的雨水，弄得这天地间到处都是湿漉漉的，连人的心情，也跟着湿漉漉的，至少菲奥娜的心情，没有早上出门的时候那么好。一定是因为下雨的缘故，菲奥娜固执地这么认为。鲍林出去的时候，菲奥娜站在窗前，看了一会窗外灰蒙蒙的雨天，没有人知道她此刻在想些什么，或许，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此刻，自己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。这雨下的可真是自由自在，菲奥娜抱着双臂，目光飘忽着，像是在找某个聚焦的点，又像是在放逐心中那些纷乱的思绪和情感。
五点过一刻的时候，菲奥娜离开了法院。她撑着伞，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，雨水打在她那黑色的伞面上，在她的头顶上发出嗒嗒的声响，那些落到地面的雨水，溅起一朵朵小水花，没多久就把她的鞋袜打湿了。菲奥娜忽然驻足，站在这此时还显得有些空荡的街道上，黑压压的云雨压得这座城市几乎透不过气，濛濛阴雨也几乎要将她淹没，然而菲奥娜却是在这样一个时候，心中有了一丝难得的平静，如果可以——她想——就淹没在这阴雨之中也挺好的。
晚饭过后，艾雷克将刚从温室里采摘的那些新鲜可爱的蔬菜都放在保鲜箱里，而后帮凯蒂放到车里，装好后，他回到屋里，看见两个女人还在依依不舍的话别，顿觉有些无奈，却又觉得有些可爱。他拍了拍落在身上的雨水，站在门口处等身上的水汽散得差不多了才走近她们，“这雨下的真不小呢，”他说，“凯蒂，你真的非要今晚赶回去么？”他搂过爱妻，自然而然地就在她鬓边落下一个吻，玛格丽特则有些不好意思地推了推他。
“咦——”凯蒂做了个夸张的表情，而后假装嫌弃地看着他俩：“那我要留在这里当电灯泡吗？”
“你少来——”玛格丽特笑着拍了一下她，而后又有些担心道：“说真的，这下着雨呢，路上多危险。”
“没事我有分寸，我保证慢慢开，一到家就给你打电话报平安好不好？”凯蒂向她保证，一脸的认真而自信。
“那好吧！”玛格丽特最终妥协，她将她送上车，又站在门口看着她的车子走远，渐渐消失在她的视线里，才转身回了屋。
暮色渐渐降临，而这雨却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，凯蒂将车速放慢了些。雨天路滑，车速减慢，这基本的安全知识她还是有的，虽然此刻她心里有些着急。
雨刷在眼前规律的运动着，雨水就这样被拨成两条小水流，从挡风玻璃上汩汩流下。凯蒂关掉车载收音机，静静地听着雨水打在车上的声音，还有轮胎摩擦着湿漉漉的路面的声音，她喜欢听雨声，可是却不大喜欢下雨天。这似乎很矛盾，不过，人本来就是个矛盾体，凯蒂总是这么解释，这似乎是一套独属于她自己的理论，别人可能无法理解和接受，但是她可以。她觉得，雨声中的世界，是安静的，还带着点孤独的浪漫，或许还有一些湿漉漉的情绪在其中。在这个安静的充满雨声的世界里，她可以一个人缩在柔软的沙发上，喝着红酒想着心事，又或者还可以肆无忌惮的想某个人，总之没有人打扰，亦没有任何嘈杂的声音渗透进来……
七点半的时候，马克·伯纳准时来到了菲奥娜家里，不过，他这次并没有带曲谱来，倒是带了些吃的过来。
“我就知道你还没吃饭，你瞧，我多有先见之明。”马克一进门便径直走进厨房，将打包好的食物一一拿出来，放在餐桌上。
这期间，菲奥娜仍旧站在原地，一脸不解地看着他。
“还愣在那干嘛？快过来吃啊！”马克将餐具摆好，见菲奥娜还直愣愣地站在那，索性就过来，推着她坐到了餐桌前，“啧，别总是一脸冷冰冰的样子，现在是在家里嘛，在家里就要学会放松……我知道你在想什么，你也别怪鲍林，他并没有和我说过什么，是我自己取消今晚的排练计划的……我知道下午你参加了那什么破会议——”马克喋喋不休地说到这儿，悄悄地观察了一下菲奥娜的脸色，见她并没什么异样，才又壮着胆子继续说：“要我说，这种破会议，你以后也别参加了，参加了有什么用，来来回回都是差不多的内容，还惹得一身的不愉快，那帮人也是闲着没事干，开这种会议简直就是在浪费生命……”
“马克！”菲奥娜唤了他一声，声音里有些无奈，却又还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感激。
“好好好，我不说了！”马克投降，只是话头又转到了食物上，“你快尝尝这牛排味道好不好？”
菲奥娜其实没有多大的食欲，可是马克一直在旁边盯着她，似乎她不吃，他便不罢休一般，却也只好拿起刀叉，切了一小块牛排送入口中。不得不说，这牛排的味道确实很好，只是菲奥娜吃了几口，就再也吃不下了。她起身，走到酒柜前给自己倒了杯威士忌，“你喝点什么？”她问，连头都没有转回来。
“和你一样吧！”马克的眼神一直跟着她，似乎怕她会做出什么惊人的动作一样。
“其实——”菲奥娜将酒杯递给马克，“今天不排练了？难道冒着雨过来，就是为了请我吃饭？”她想说其实她很好，只是转念一想，这话说出来，怕是她自己都不会相信吧，于是只好转了话锋，又刻意地带着点揶揄的意味。
“排练嘛，随时都可以，不急于今晚！”马克自然听出了这其中的意思，只是他并不想揭穿她。他喝了口酒，看着坐在他对面的她，她垂着眼眸，双手握着酒杯，长而浓密的睫毛微微翘起，暖黄的灯光打在她身上，衬得她整个人都柔和了不少，她其实本来就是柔和的，柔和而开朗，只是多年的历练让她变得越来越硬朗冷淡。
“梅！”马克唤她，他想了想，最终还是决定说出那句话：“你现在想取消节目的话……”
“都答应好了，怎么能反悔取消呢？一个节目而已啊，又没什么，我们不是每年都合作？”菲奥娜轻轻晃动着手里的酒杯，目光随着杯中的液体在轻轻摇晃，“我只是今晚有些累，最近的案子很多，你知道的。”她又再次拿工作做借口。
“好吧！”马克无奈，他知道自己劝不住她，因此也只能作罢，他仰头将酒杯里的酒全都倒进肚子里，“那你今晚好好休息，我就不打扰你了。”
“马克！”菲奥娜站起来，叫住了正要离开的马克，“谢谢你！”
“行了！”马克笑笑，“记得吃饭，还有，记得收拾厨房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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